我一直十分笃信一件事——我的成长是一瞬间的。换句话说就是,我的青春期是戛然而止的。
那是一个有明媚阳光的午后。在上中学的那段日子里。我得等两周的时间,才会有那么一个午后,能感受到那种逃离囚笼般的学校的愉悦。当然,单单放假或者天气晴好并不足以能让我拥有那种今生罕见的愉快心情。其实那天我心情如此大好是因为,我突然发现我喜欢的姑娘和我在小小的校园里不期而遇的时候,笑着蹦跳着向我打招呼的样子,实在是可爱极了。
在我幼稚尚存的年纪,总爱把自己丢在对方的角度去看自己。那时我想的就是,我喜欢的那个姑娘一定怀揣着和我偶遇她时的,同样的那种雀跃,才会有那样的可爱模样吧。
我迎着渐向西沉的,越来越失去温度的美丽阳光,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那时候,我回家最常用的方式,是坐学校门口的公交车到终点站,然后打个起步价的出租车。我向来是不爱与陌生人攀谈的,特别是短暂的一个人的回家途中。在那种难得的独处时光里,我不仅不爱与陌生人攀谈,有时甚至还会刻意避开同学们搭公交车的高峰时间,以避开遇到熟人不免要去说话的情形。但那天也许实在是受到愉悦心情的鼓动,在公交车的高峰时期,我远远地就向一个同学友好示意然后一同搭上了公交车,在行至终点站的途中我兴致高扬地与他谈论着校园里的趣事,虽然在那天之前我一直都相当认为那些都是无聊的琐碎。
那天之前的我,一定是想不到某一天我能对着那些无聊的“趣事”高谈阔论的。
公交车到了终点站,我搭上了一辆出租车,报了地名之后没有看司机一眼,我还记得当时车窗外面的晚霞很好看。当然我并没有长久地沉醉在晚霞的美丽之中,而是掏出了两周没碰的手机,看与世隔绝的两周里,都错过了哪些新闻逸事,哪些给我的留言,其实最主要的是,想看我喜欢的那个姑娘有没有发来消息。
至于那美丽的晚霞嘛,来日方长,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慢慢欣赏。
时至今日,当时那个姑娘有没有给我发来消息,我已经记不得了。按照人善于记忆美好事情的特质,大概能推断出是一个让我失望的答案吧。不过,关于某个姑娘,在某个黄昏时候,有没有给我发消息这件事,实在是微不足道又没什么意义。因为只有在我幼稚尚存的年纪,才会有那种患得患失的心情。
而就在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掠过后的不久,我的幼稚就所剩无几了。
在我专注于手机上的内容的时候,余光不经意地瞥见了司机的工牌,我立马就被他的证件照吸引住了——在那张照片里,司机师傅的嘴角往一侧掀起了一个相当夸张的弧度,完成了一个玛丽苏小说里描绘的那种具有邪魅气质的坏笑。这种表情在证件照中可太罕见了,因此我当时就觉得那张相片流露出的是满满的幽默和风趣。这种感受,直接导致了当时的我——一个向来不与陌生人攀谈且自认共情能力极度匮乏,但在那天心情极度大好的少年,受到了那张照片的感染而不自觉地露出一个笑脸,甚至于与这位证件照相当与众不同的司机师傅展开了对话——
“师傅,你这证件照拍得挺有特点啊。”
司机师傅慢慢地把脸转向我这一边,然后很认真地对我说“我嘴巴是天生长这样的。”
我这才知道,他证件照里那个极为夸张的弧度,并不是出于风趣或者幽默,而是一种天生的病态——一种具有滑稽特质的,可悲的病态。
我至今都记得那位司机师傅当时的语气和表情,那是一种早已习惯了自身缺陷和别人异样目光的麻木。他极为认真的语气和他无时无刻不在透露着滑稽的表情十分不搭,那一瞬间我体会到了很多感觉——愧疚、同情、佩服,都依次从我的心绪之间掠过。行文至此,我想你已然知晓——剥夺我大部分幼稚的那个瞬间,就是这多种感觉掠过我的时刻。
我那天的大好心情瞬间就没了。那种感觉就如同你在一个眼光极为明媚的午后开始读一本书,再恍然抬头的时候,夜幕却已经猝不及防地降临。
就是在那个瞬间,我知道了一个事实,一个让我不再幼稚尚存的事实——就是这世界上的很多事情,并不总是如同我猜测,我以为的那样,即使我的预测向来很准。影响人的判断、第一感觉的因素实在是太多了,我就是因为在一个心情大好的时刻,看到那张照片,才会感觉风趣幽默。我就是因为很期待当时我喜欢的那个姑娘对我能有同样的感觉,才会用那种感觉去解释她的行为。
但事与愿违的事情其实在生活中的比例着实并不算低,那天让我极为在意的两件事就是这样的事与愿违。
那天以后,一些青春期里让我迷茫的事情都不再使我困惑,譬如之前的我总苦恼于自己不愿与人交流,苦恼于自己和周围人面对同一件事时总有不同的想法,我总会因自己的与他人有异而感到沮丧,但在那天之后,我越来越自我,越来越不在乎别人与自己相悖的观念,因为我知道我看到的只是事物的一面,别人亦如是,只是我们看到的是不同面,仅此而已。
我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同那天一样美丽的晚霞,也不总是会有,很多以为来日方长的事情,其实错过某一次可能就要错过很久了。
一瞬间的成长,老去,我都信,这是真的
是啊,每件事情都有着不同的角度